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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书网 > 极光之意 > 第四章 东坡挚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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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阿心,怎么一个人在天台吹风?”

    宗极拿了两瓶开过的啤酒走上了五楼的天台。

    把其中的一瓶,拿给了梦心之。

    “大概是等爸爸来找我喝酒吧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笑着接过啤酒,和宗极碰了一下瓶脖子,一口就喝掉了小半瓶。

    那波澜不惊的表情,就和宗极给她递过去的,是一瓶玻璃瓶装的矿泉水似的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一晚上没喝水?渴成这样。”宗极不甘示弱地跟着喝了一大口。

    “确实是没喝。”梦心之自己又喝了一口,才放下酒瓶,略显无奈地和宗极说起了缘由,“一晚上,关顾着和妹妹讲《蒙娜丽莎》了。”

    “蒙娜丽莎?”宗极帮梦心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尾,“你该不会是拉着阿意一起看《达·芬奇密码》了吧?”

    “是妹妹拉着我看的。这锅我可不背!”

    梦心之把手上的啤酒喝完,对着宗极摇了摇空瓶,眼神里面,带了点示威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怎么都上升到背锅的程度了?”

    宗极仰头,一口把自己手上的啤酒给喝完了。

    他一点都不渴。

    面对女儿有意无意的示威,还是没办法就那么一笑而过。

    别的事情可以让女儿青出于蓝,喝酒的话,就大可不必。

    岁月有时候真的有点神奇。

    宗极不免想起梦心之小的时候,吃碗加了料酒的沙面汤,都能躺在沙发上,呼呼大睡整整六个小时。

    现在倒好,给她拿瓶啤酒上来聊天,整得和要表演吹瓶似的。

    如果他刚刚带上来的是一瓶红酒,是不是这会儿差不过也要见底了?

    宗极倒是不觉得把女儿的酒量给练出来有什么问题。

    女孩子嘛,不会喝酒还是比较容易吃亏的。

    事实上,梦心之只有在家是海量,到了外面就是标准的滴酒不沾。

    就很神奇的,连劝她喝酒的人都没有。

    梦心之长得比较不一样,属于那种看起来就和酒精绝缘的气质。

    她更应该生活在顾恺之的画里,而不是一千六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。

    “妹妹看了一半,就问我说达·芬奇的画作里面,是不是真的有密码。害得我解释半天。差点就以为会解释不清楚,要被妈妈千里追杀了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摸了摸心口,像是被东施效颦的那个西施。

    “那不是也挺好的的吗?你妈妈要是有千里追杀的心,我就带着她去看你。她负责追杀,我负责保护。咱们父女俩找个避开你妈妈视线的地方喝酒聊天。”

    宗极一下就规划好了行程。

    梦心之抿着嘴,似笑非笑地对着宗极点头。

    鼻子里发出近似于赞同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这什么表情?”宗极没来由地开始心虚。

    “思考过后,对可行性表示不信的表情。”梦心之回答。

    “不信?”宗极佯装生气,一脸严肃道,“咱父女之间,现在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?”

    “那必须没有啊。我妈要是想追杀我,你肯定是她的头号杀手啊。”梦心之对宗极的家庭地位了然于心。

    “我这是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好吗?我得让你妈妈以为,我和她是一国的,才能为阿心谋求更多福利,对吧?”宗极给自己找了个理由。

    “比如呢?”梦心之没有送上台阶。

    “比如……”宗极迅速搜索了一下记忆库,“你毕业之后想去留学,你妈坚决不同意,最后还不是我帮你搞定的?”

    “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。”梦心之一点都没有诚意地回应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叫真像?事实也是如此!”

    “明明是我自己拿了奖学金,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,我妈知道她反对也没用。”

    “反对有没有用,和反不反对是两回事。”宗极再次强调,“你怎么能磨灭爸爸在这里面的作用呢?”

    “我都不想揭穿你啊,我的爸爸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。

    这态度让身为老爸的宗极浑身都不得劲。

    “我还就等你着你揭穿了!”宗极如是说。

    “行吧,既然老宗同志这么想求锤,那就让你得个锤子。”梦心之猜都能猜到,“你是不是和我妈说,我如果继续留下来,会把妹妹给带偏。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我们两个整天凑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这个……”一秒语塞过后,宗极开始强词夺理,“英雄不问出处,理由只管用处……你甭管我说了什么,你就说你妈是不是没有再反对了?”

    这样的爸爸,鲜活地像是没有长大。

    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。

    梦心之拿空了的酒瓶和宗极碰了碰,说道:“好,给我们老宗同志记上一功。”

    “庆功酒怎么能是空瓶?”宗极往后躲了躲,伸手拿过梦心之手里的空瓶,挑了一下眉,“等着,爸爸再去拿两瓶啤酒上来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没有异议。

    趁着这个间隙,抬头仰望夜空。

    今天的月亮很圆。

    孤零零地挂在天上。

    好在月光是暖暖的橙色。

    调和在一起,倒也没有太多高处不胜寒的冷意。

    梦心之忽然就想,月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天上的?

    【明月几时有】,问的是某一天、某一个时节。

    还是在更深层次地探讨月球的起源?

    过了快十分钟,宗极才拿了两瓶原浆上来。

    也难怪梦心之会有时间想这么多。

    宗极把其中的一瓶递给梦心之:“阿心是又梦到和丽莎夫人一起唱歌,才想着再看一遍《达·芬奇密码》的吗?”

    “真不是我要看的!”梦心之接过啤酒,无可奈何道,“妹妹还没睡?她说是我带她看的?”

    梦心之心里清楚,如果爸爸刚刚下楼的时候,没有发生点什么,就不会拿两瓶啤酒拿这么久,也不会一上来又把话题给拉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宗极帮小女儿解释了一下,“阿意也说是她自己要看的,这会儿正兴奋地拉着你妈妈在说

    “我妈压根就不相信是不是?”梦心之心下了然。

    “嗯。你妈确实是不信。”宗极没有否认。

    梦心之摇了摇头,一脸无奈:“我妈她大概是魔怔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俩彼此彼此。”宗极举着瓶子和梦心之碰了碰,“你妈妈刚刚也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我妈也说我魔怔了?”梦心之虽然意外却没有反驳,“也对,我们家要真有人魔怔的话,我的魔怔指数肯定要比我妈高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你最近真没梦见蒙娜丽莎?没有和丽莎夫人在梦里探讨探讨?”某位同志的立场一点都不坚定,一看就是受人指使过来“问责”。

    尽管问的比较委婉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梦心之斩钉截铁。

    “那阿心最近有梦见谁吗?”

    宗极最大的问题,是无条件的相信两个女人——他的夫人和他的大女儿。

    而这两个女人的意见,又经常都是相反的。

    他加在中间,既是甜蜜又是左右为难。

    “有。”梦心之并不隐瞒,“做毕业实习课题的时候梦见了王闰之。”

    “王闰之?”宗极一下没反应过来,“历史上的人物?”

    “嗯。你应该还挺熟的。”

    “哪有啊,爸爸可做不了和历史人物坐在一起唱歌跳舞、谈天说地的梦。”宗极连连摆手。

    “在梦里,王闰之和我说,她是苏轼一生的挚爱。”梦心之稍作提醒。

    “等会儿,苏东坡一生的挚爱?”

    宗极立马想到了苏轼那首著名的千古悼亡词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。

    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”宗极顿了顿,“这首《江城子》我记得是苏东坡写给发妻王弗的。你梦见了王弗了?”

    宗极的眼睛亮亮的,显然是对这个话题真的感兴趣。

    “不是,苏轼有两个老婆,王闰之是他的继室。我梦见的是王闰之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起来了,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,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,对吧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梦心之应和道,“东坡居士的一生一共有三个女人,都姓王,发妻王弗、继室王闰之、侍妾王朝云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不一定。”宗极卖了个关子。

    “哪里不一定?”

    “东坡居士的侍名朝云字子霞,名和字都是苏东坡取的,她一开始是买来的侍女,这种情况,原来是不是姓王,还真不好说,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?”

    宗极很喜欢和梦心之聊她的梦境,尤其是涉及到中国古代历史人物的。

    不像达·芬奇、蒙娜·丽莎那一类的话题。

    他了解的不够多,也没可能聊得太深入。

    换成“挺熟”的苏东坡,那就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尤其是苏东坡终其一生,最爱我等着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在乌台诗案的那个时候,换做王弗和王朝云,都不可能烧掉东坡居士的文字。那是他的生命啊。所以,我们后世人都说,东坡居士的三个女人里面,就属你最没有才华,也最不懂他。闰之姐姐你认同这个说法吗?”

    又是一个大多数人,包括爸爸宗极会有的疑惑。

    王闰之没有生气,却斩钉截铁地提出了反对:“你们后世人都错了,只有我最懂他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何以见得?”

    王闰之:“命要是没了,哪里还有后来的传世之作?如果我那时候不烧了他的文字书信,乌台诗案他就交代在42岁了。在那样的情况下含恨而终,别说后面的传世之作了,连他以前的诗文,都不见得能传下来多少首?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王闰之:“你们只说我烧了多少,怎么不想想,东坡流传下来诗词书信为什么还是这么多?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姐姐这么说,好像也有道理……”

    王闰之:“是吧?你们总说,在东坡的文字里面,找不到太多关于我的,还说我一点都没有才情。那些统统都不是事实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那事实是什么呢?闰之姐姐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求知若渴的时候,嘴巴最甜。

    哪怕在梦里,也是同样的性子。

    在这一点上,宗意是随了姐姐。

    王闰之:“事实是,我把能展现我才情的诗词书信都烧光了啊。再有,比起让他做什么天下文章宗师,我更希望他只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吃货,比起保护他的文字,我更愿意烧菜给他吃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可是,哪怕不说你的堂姐王弗,王朝云也是你跨不过去的坎儿啊。淡妆浓抹总相宜诶,那是多么美好的相遇。”

    王闰之:“淡妆浓抹总相宜,写的就是风景。过多的解读,都是你们后世的以讹传讹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:“行,那我不说这些揣测性质的。东坡居士曾亲笔为王朝云写下过【不合时宜,惟有朝云能识我;独弹古调,每逢暮雨倍思卿。】哪怕别的事情是后世以讹传讹,亲笔写的,总做不得假吧?”

    王闰之:“是做不得假。朝云十二岁便被买入府做侍女,从她十二岁到十八岁,皆由我亲自调教。在她十八岁的时候,也是我让东坡纳她为妾室。你说东坡为什么说惟有朝云能识我?连东坡肉都是我教她做的!”

    在梦里,梦心之和闰之姐姐聊了很多。

    一开始,梦心之是非常坚持自己的立场的。

    直到王闰之和她说:“你既然能查到东坡亲笔给王朝云提的字,肯定也能找到他写给我的《祭亡妻同安郡君文》里面最重要的信息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问:“什么信息?”

    王闰之答:“东坡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。他要求死后和我葬在一起,【唯有同穴,尚蹈此言】。她们流传下来的故事再多又如何?和东坡生同衾死同穴的人,只有我一个。不是堂姐王弗也不是侍妾王朝云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在这个时候醒了,醒来之后,她就发现自己在梦里被被说服了。

    如果生则同衾死则同穴,生生世世都想在一起的那一个人都不是一生挚爱,那还有谁能是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梦心之愣了好一会儿,才开始回应诗兴大发的爸爸:“我是学文物的,【有人说】这样的字眼,在我这里是不能被接受成为证据的。在梦里,王闰之和我说,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和王朝云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既然【有人说】不被接受,宗极就开始摆事实:“那她把苏东坡的文字书信烧了个【十亡其七八矣】总是历史上有记载的吧?”

    “首先,苏东坡因为心疼自己的诗稿,在重新整理的时候,很可能用了夸张的修饰,其次,王闰之这么做救了苏东坡的命,让他在乌台诗案活了下来。”

    梦心之用了从梦里得到的理由:“该流传下来的,早早就有人记录了。没有那一烧,哪来乌台诗案之后的那么多传世之作?别说后面的没有了,那之前写的,也可能大部分都失传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倒也是,如果东坡居士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了……”宗极有点不敢想下去:“这也是王闰之在梦里和你说的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梦心之向来不对爸爸隐瞒自己的梦,从小到大,一直如此。

    “我们阿心的梦,可比【有人说】靠谱多了。”宗极感叹。

    “爸爸确定不是在取笑我?”梦心之盯着宗极看。

    “当然!”宗极再次拿酒瓶和梦心之碰了一下,一大口原浆下肚,紧接着又来了一句,“听你这么说,我还想起来一个细节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细节?”

    “苏轼的弟弟苏辙,写过两篇祭文《祭亡嫂王氏文》,写的都是王闰之。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。也是苏轼的正室王弗不曾有过的待遇。”

    宗极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:“这也能从侧面说明,王闰之对于苏轼一家人来说,是不一样的存在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梦心之看过这两篇祭文。

    做完和王闰之喝闺蜜下午茶的梦,她专门去梳理了一下关于王闰之的资料。

    她是有意为之,知道有两篇《祭亡嫂王氏文》属于正常。

    宗极也知道这样的细节,就让梦心之很是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“爸爸,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了解历史人物。”

    “阿心也说是以前了,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?”宗极一脸的得意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
    “以前呢,爸爸对历史人物的喜欢,只要做到走马观花就够了,现在就得配合阿心随时可能会做的梦。不了解深入一下,怎么能像现在这样,和阿心这么有话聊呢?”

    有爹如此,女复何求?

    “表扬一下,老宗同志为了和我有共同话题,也真的是有够拼的。”梦心之回敬了一下宗极。

    “那不然呢?谁让我是你爸?”宗极很是有些骄傲。

    梦心之却忽然严肃了起来:“爸爸不会觉得我是神经错乱吗?”

    “必须不觉得!”

    “还是爸爸最好了。”梦心之放下酒瓶,挽起了宗极的胳膊,不无感叹地说:“我妈都已经放弃对我的治疗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宗极又帮梦心之整理了一下头发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会?”梦心之撇了撇嘴,“你看看我妈那副整天担心我把妹妹带偏的嘴脸。”

    “你每次做完梦,都会第一时间去查典籍。你还为了你的那些梦,选了文物和博物馆专业,这么孜孜以求的韧性,也没有梦到什么都信。我可想不出来,这样的阿心有哪里错乱,又或者会把人带偏的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要是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。”梦心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的?随便你妈妈怎么想呗,反正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。”宗极举起酒瓶

    梦心之也拿起自己的,轻轻碰了一下,一口把剩底的全部喝下。

    她摇晃着空酒瓶,看破且说破:“你和我妈是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?”

    宗极并不否认,后退一步,故作惊讶道:“阿心是怎么知道的?该不会爸爸和妈妈说的私房话,阿心都能梦到吧?”

    “难说哦~谁让我跟我妈姓梦呢?姓梦的人,做什么梦都不奇怪。”

    说是什么说。

    梦心之的梦其实并不离经叛道。

    能出现在她梦里的,全都是她在生活里面认真研究过的作品或者历史人物。

    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,她总能和刚刚看到过的艺术作品,或者正在研究的历史人物,成为“没大没小”的闺蜜或者忘年交。

    用非常现代的语言,聊着古今中外的话题。

    并且总能在梦里豁然开朗。

    解决掉她在研究时候的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。

    梦心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的。

    她的记忆开始于六岁。

    那一年,爸爸带她去电影院看了《达·芬奇密码》。
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看电影,也是第一次梦见艺术作品里面的人。

    或许以前也梦到过,只是太小她不记得。

    又或许,她在六岁之前,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艺术作品。

    也没有人会因为她想看一幅画,就不远万里地带她去卢浮宫。

    同样是做梦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妈妈觉得她神经错乱,分不清梦境和现实。

    爸爸认为她充满想象,开始恶补历史知识。

    天大地大,爸爸最大。

    千好万好,爸爸最好。

    梦心之最最最喜欢她给自己选的爸爸。

    六岁的那一年。

    她见宗极的第一面——

    问宗极的第一个问题——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做我的爸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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